三个傀儡,一个受到威胁后对他惟命是从的队友,再加上傅决自己,傀儡师方的势力一共五人,理论上可以通过集票的手段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已知调查局的代表中没有一个异教徒,汤姆逊却是必须要选出异教徒、如果选错了就会死的神之子。一旦异教徒的人选在四名代表中决出,傅决一方将减员两人,无疑对他不利。
至于选出真正的异教徒……
在【让死者埋葬他们的死者】这条记录存在的情况下,齐斯本身不能作为选项,人选只能在朝仓优子和维德两人中决定。而朝仓优子作为【禁忌学者】身份牌的持有者,还得多存活一些时间。
这么一算,似乎只剩下唯一的选项了。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不存在【神之子被钉死在十字架】这条记录的基础上。傅决从未公开说过这条记录的效果是什么。
“‘神之子被钉死在十字架’是预言。”傅决听出了齐斯的试探,语气毫无波澜,“凡有预言,必会发生。神之子身份的结局早已注定,这也是我针对祖神进行布局的理论基础。明日之后,该身份位需要空置,并使人选处于完全不确定状态。”
齐斯恍然,笑了起来:“很大的牺牲,就连我都不由得对你产生一丝敬佩了呢。”
他的语气含讽带刺,却是抬眼隔着绘制壁画的穹顶望向高天之上的银白色眼眸。
神圣之城中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祖神的眼睛,包括两人此时的谋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信息开门见山地说出,博弈多方的信息量都是对等的,接下来就看全知全能的祖神是否愿意冒险入局了。
这是阳谋,所有人和神都将进行一场赌局。
……
神圣之城墓园,弗洛尔的尸体在夜幕下爬出尸堆,摇摇晃晃地向东区走去。
他混杂在游荡的尸群里,慢慢贴到街边,抬起僵硬的手在一间间房屋的窗户上敲击。
“咚、咚、咚……”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里难以忽视,房屋中传出恐惧的尖叫和颤抖的祷告声,屋主人显然将他当成了夜晚的诱惑和危险中的一员,生怕踏入堕落的陷阱。
弗洛尔并不在意,或者说,作为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在邪神的操控下从地狱中爬回人间,他已然失去灵魂,自然不可能产生“在意”的情绪。
他敲完一间房屋的门,又去往下一间房屋,继续敲门。很快,整座神圣之城都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有好奇的人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趴在窗台上透过缝隙向外窥探,看到群尸横行的景象后惊恐地大呼小叫。
但他们转而发现了,自己并没有如教士们恐吓的那样“堕落”,他们依旧是人类,依旧活着,没有变成异教徒。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城中的景象,发现了与教士宣传不符的疑窦。有胆大的推门而出,站在混乱的街区上举目四望。
他们看到了永世难忘的一幕:泛着金光的巨大肉瘤悬在神殿上空,表面蠕动着虬结扭曲的血管,如同巨树的根须般伸展到神圣之城的各个角落。
那些盛满血肉的玻璃罐被摆放在街道上,尸体们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地跳进罐子里,成为血肉的一部分,恰似白日里信徒们举行的捐赠。
肉瘤的血管扎入玻璃罐,一收一缩地吸吮内里盛放的血肉,表面渐渐泛起灿烂的金光,正是传说中描述的属于神的光辉。
信徒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的捐赠都被供奉给了这个可怖的存在,这个玩意儿就是所谓神圣之城夜晚的危险,是教士们不想让他们看到的秘密。
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肮脏的东西就是他们的神,于是一个更利于接受的说法传播开去:教士们堕落了,利用他们对神圣之城的信仰向邪神投诚;神圣之城的夜晚被邪神占据了,他们的神正在和邪神斗争。
“难怪我们捐赠的越多,夜晚便越长,那些教士欺骗了我们!”
“天啊!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弗洛尔,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神圣之主啊!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帮助您!”
弗洛尔站在人群中央,对所有人展示了脖颈上愈合的刀痕,那是近似于“死而复生”的神迹,更使人相信他得到了真正的神明的指示:真正的神明是爱世人的,不会让他们如此痛苦。
他从怀中取出羊皮纸卷,像宗教画中的先知摩西那样高举右手,借着夜晚吹卷的狂风将纸卷展开。
上面的字分明不大,但所有人无论远近都看得清晰,好像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放逐于世界规则外的众神之主。”
“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
“比历史产生更久远的伟大存在。”
……
齐斯早在结局开启之前便将神圣之城中所有祖神的神名都替换成了自己的。
当所有信徒的信仰都指向他时,对于这座由祖神缔造的城市来说,所有人便都是异教徒了。
异教徒不受神圣之城的规则庇护,可以被任何人杀死,最开始被施加在每个人身上的那条【神圣之城中不得攻击他人】的限制自然化为乌有。
夜空中镶嵌的银白色眼眸依旧平静地注视整座城市,像是上古的月亮和星辰,亘古不变地旋转过无数日夜,不以生灵的行为而发生变化。
朝仓优子忽然感到心口绞痛,抬起头看了眼天空,透过天花板的遮挡和遥远的距离与眼眸对视,她直觉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睛,在很久之前……
“优子,你在看什么?”维德问。
“一只眼睛,可能属于神明。”朝仓优子如实回答,又问,“你看不到吗?”
维德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左看右看,又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摇了摇头:“你别吓我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嗯,确实没有东西,我开玩笑的。”朝仓优子随口说道,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个谎言。
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她的大部分行为都和欺骗挂钩,不仅是对NPC,也对玩家。可明明在六年前的她看来,欺骗和隐瞒都是最恶劣的错误行径……
高天之上的眼睛中渗出血丝,光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稀薄,朝仓优子恍若从梦魇中惊醒,眼前的世界像是被除去了一层滤镜般变得清明。
记忆中被外力隐藏的一幕忽然自迷雾中浮现,并在黑沉的脑海底部渐渐鲜明。
那是一场天平教会举办的动员集会,参加的人群中有她和邹艳,主持者则是白鸦。
具体宣讲的内容她记不清了,但她清晰地记得,当时白鸦的背后浮现出【空想演说家】身份牌的虚影。
卡面上,一身白衣的人影面向人群,张开双臂,似乎在号召什么。
数不清的白鸽从人影宽大的袖口中飞出,从尾端和翅尖开始染上黑色,停留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并在最后化作黑色的乌鸦。
朝仓优子下意识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右肩,再放下手时掌心多了一把黑色的鸦羽。
【“空想演说家”隐藏效果“唯有神”……】
【备注:你是唯一的太阳,你的光芒照亮四方,你的思想是所有人的思想……】
过往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一次次杀戮和牺牲,一次次将无辜者推向死亡,明明走在错误的道路上还自以为是正确,所有天平的成员都成为白鸦的意志的延伸……
朝仓优子的心底刹那间一片冰凉。
“优子,你怎么了?”维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朝仓优子,满目狐疑,“你是触发什么机制了吗?看你的脸色不太对啊,不会快死了吧?”
朝仓优子不语,径直走出房间,好像听不见维德的问话。
在她跨出门槛,回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不带感情的宣告在她头顶盘旋:
【你是黑夜的信徒,请出门选择目标】
【如果确定想杀谁,就在门上敲三下】
她脚步微顿,侧头看向身后的房门。
维德发现了她的异样,以这人的性情,一定会找机会杀了她排除后患,除非她先下手为强。
她是异教徒,手中还留有一次杀人机会,真的要用在这里么?
朝仓优子久久地沉默着,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历史书页,拿起笔在其上奋笔疾书。
……
房间中,维德看着朝仓优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收敛了脸上的轻松。
他虽然是武力型玩家,但智商并不低,能够察觉到朝仓优子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在不少地方都对他有所隐瞒。
先前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相反能够通过合作降低探索难度,他乐得装傻充愣,让朝仓优子冲在第一线,自己多保留一些底牌。
但此时此刻,越来越多的疑点暴露出来,和平的表象再也无法维持,维德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决断了。
作为联邦某位理事长的小儿子,他虽然这辈子注定和政治绝缘,但也拥有不少只要不玩过火就能肆无忌惮的特权。
在不把人命当回事儿这方面,他向来不比任何人逊色,无论多么耀眼的玩家,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
更何况朝仓优子这个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名气,若不是作为身份牌持有者,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存在。
维德嗤笑着,翻开手中的历史书页,上面赫然是一条记录:【将祭品的灵魂和血肉献给神】。
这是他昨晚去神殿后院探索获得的记录,效果是杀死副本中的任意一个玩家或NPC。他早已在纸页背面写上朝仓优子的编号,只要将纸页撕下,效果就会发动。
随着撕纸声的响起,门外传来“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维德心道果然,朝仓优子根本没走,估计就是在门口筹备着如何杀死他,若不是他动手更快,现在死的就该是他了。
他略感后怕,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兴奋,差一点点就要被队友背刺,却成功提前背刺队友,这样的剧情简直刺激。
维德哼着小曲,起身出门,垂眼看着朝仓优子面色苍白的尸体,目光落在后者身上析出的【异教徒】身份牌上,更觉得惊险。
要知道,异教徒杀人可是写在副本机制里的事儿,大概率比他杀人要轻松多了。
尸体的手边散落着一些纸页,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墨字,看上去是线索。
维德弯下腰,捡起放在最上面的纸,在扫了一眼内容后,眯起了眼。
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道:
【维德,有一些将决定你生死的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现在我将向你一一说明:
你可以明确一点,明日的投票对你不利,至少有四人属于同一个势力,可以通过集票的手段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我死之后,你将是他们投票的唯一选择。
但你未必只能原地等死。现在立刻绑定“禁忌学者”身份牌,找到傅决,以身份牌持有者的身份和他平等谈判并达成合作,在投票开始之前结束这个副本,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离开副本并不意味着你就安全了。目前所有身份牌持有者都有背后公会,你作为自由玩家,将成为众矢之的。相信你不是太蠢,能够理解背后的逻辑。
我同时隶属于听风公会和天平教会,你继承我的身份牌,意味着同时使两大势力失去了角逐最终副本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你。
去落日之墟听风公会驻地找喻会长,他会保你;当然,你也可以直接进入巴比伦塔,如果不怕死的话。】
维德冷笑着撕碎手中的纸页,黄白色的纸屑如枯叶般漫天飞舞。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这女人早就预料到我会杀死她了,所以故意写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以为能吓到我?”
死人不会说话。朝仓优子的尸身上,一张新的卡牌凝实出轮廓:黑袍人影手捧书本,大量黑色的触手在袍袖下涌动,连成大片如有实质的黑暗……
是【禁忌学者】身份牌。
维德用两指夹住卡牌,黑色纹路如蛛网般顺着血管蔓延,知识洪流一潮潮地冲撞颅骨,带来幻痛。
身份牌的效果在视线左上角显现:【正位时,您能执笔篡写该世界的历史轨迹……】
朝仓优子曾经说过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没必要,哪怕我告诉你真话,你也未必会相信我,不如不说。”
“我已经说过我的身份牌的效果是记录历史,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也觉得很疑惑。”
维德的神情变得古怪,眼角抽动起来,似是觉得好笑,又似是觉得讽刺,最后归于凝滞的茫然。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只吐出一句话:“哈,她竟然真没骗我……”
黑色的雾气缓慢地流动,在空中勾勒出奇异的花纹,脚步声如幻觉般出现又消歇,激起神经的警觉。
没有起伏的冰冷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看来你们决出了最终的幸存者,可以进入计划的下一个环节了。”
维德应声转头,只见一身黑色西装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长廊入口处,镜片下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正是本该死去的傅决。
“你果然没死。”维德声音冰冷,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朝仓优子先前的论断。
她早就知道这一切了么?哈,一定是这样,所以才故意选择自己去死,将烂摊子留给他……
维德心底酝酿着恶意,语气更加不客气:“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说说看你的计划吧。”
傅决略微颔首,一步步向他走去:“现在,我需要你立刻绑定【禁忌学者】身份牌。”